天色漸漸暗下來，在魔窟滯留的第四夜即將降臨。

奈莉大哭一陣後只覺得麻木，面無表情地走到落地窗前，推開窗格，任由高處呼嘯的風尖嘯著卷入房中。強風吹過，流過眼淚的地方冰涼涼的又有些腫脹。她打開系統界面，毫無意外地看到一排排的紅色“連接中斷”。

她漫無目的地在置物空間裏一件件看過去，腦海中仍然亂糟糟的。

必須冷靜。她拍拍雙頰，漸漸恢覆了平靜，開始重新審視現狀。

卡爾薩斯無疑用了什麽控制情緒的手段，但不知是精神法術還是魔法湯劑。如果是前者，奈莉自覺難以破解，況且她既然能察覺自己的異常，是術法的可能性略低；如果真的是後者，要查出攝入湯劑的源頭卻不難。

奈莉仔細將這幾日的情況回憶了一番，心中的猜想逐漸清晰。她的目光在儲物格中的一個物件上定了片刻，而後她伸手將它取出來，小心地貼身藏好：那是迷霧海岸的任務中獲得的“無名海綿”，除了吸水能力強大別無用處。

但很巧，她正需要它。

※

次日一早，又是那個和藹的婦人送來早餐。托盤上這次只有一人分量，奈莉接過道謝，對方又和善地補了一句：“陛下今天都會在大廳等您。”

奈莉挑挑眉，不鹹不淡地應道：“我知道了。”

婦人便行了個禮悄然離開。

闔上門，奈莉將托盤隨意擱在門邊櫃子，猶豫了一瞬，最後還是斟了一杯紅茶，湊到鼻端仔細聞了聞－－意料中的毫無異樣。雖然房中再無旁人，她還是小心翼翼地端著杯子走到墻角，才將茶湯灌入掌心的海綿。

明黃色的圓形海綿微微濡濕，很快恢覆了原狀。奈莉將海綿藏回外套的口袋裏，繃著臉到書桌邊坐下，顯得有些心神不寧。她時不時朝托盤看去，幾次三番後幹脆起身，取了一塊面包撕成小塊從窗口扔了出去。

這樣，表面上看是用過早飯了。

奈莉深吸了口氣，起身前往大廳。

她必須再與卡爾薩斯見面，借以證明紅茶中有魔法湯劑。

她很快找到了通向底層大廳的螺旋樓梯。一階階向下行之時，那股微妙的違和感再次襲上心頭。她當然是走過這石階的，但與此相關的記憶總少了些什麽。

來不及多加思索，奈莉便已經到了階梯盡頭。她雙拳緊握，緩緩走到門洞口。乍看過去，大廳裏空空蕩蕩的，墻上的火炬也顯得懨懨。她邁出一步，向右掃了一眼，便看見了王座上的卡爾薩斯。

他好像又換了一身衣服，雖然仍是黑紅色調，但比此前都要華貴。王座高而大，他端正卻也面無表情地坐在上頭，身旁還空出好大一塊地方，倒顯出幾分孤王的寂寥。

奈莉靜靜地仰視他，心中因他雍容姿態而生的驚艷一閃而過，很快沒了痕跡。她並沒有和前兩日一樣輕而易舉地因對方怦然心動，反而在冷靜審慎地衡量情勢。

卡爾薩斯卻在這時候長腿一伸，起身拾階而下，一步步走到她面前。

他緩步靠近的模樣總是分外有壓迫感。奈莉不由微微緊繃了身體，卻沒有後退。

卡爾薩斯珍重地拉起她的手，躬身輕輕在手背上一吻。

他微微擡了眼從睫毛下看向奈莉，眼神顯得迷蒙而青澀。

奈莉同他一對上視線，就調轉開了目光。

卡爾薩斯便松開手站直了，吐出幾個音節：“對不起。”

奈莉咬咬唇，沒想好怎麽應答。

卡爾薩斯身上厚重鬥篷這時猛然後揚，發出獵獵的一聲響，他居然利落地單膝跪下來，低頭：“昨天，對不起。”

奈莉這下完全手足無措。她幹巴巴地擠出答話：“嗯……”

一副請罪模樣的魔王陛下頭埋得更加低：“我只是……”他驀地擡頭看向她，“我只是太喜歡你了。”

他好像害怕奈莉會不耐煩，一改平日緩而涼淡的語調，有些急急地繼續說：“所以才會……不敢去想奈莉會離開。”他露出一抹微笑：“但如果真的不行的話，我會放棄的。”

卡爾薩斯猛然改變態度，表現這般良好，反而令奈莉一時拿不定主意。她只得先擠了個笑：“嗯。”

“奈莉……想不想到外面去？”黑發少年眼神閃閃爍爍，幾近討好地看向她。

奈莉怎麽可能拒絕，誠實地回答：“想。”

卡爾薩斯就淺淺一笑，吐字極其溫柔地說：“不要怕。”

奈莉還沒弄明白他語中“可能會讓人害怕的東西”在何處，就被對方再次突如其來地打橫抱起來。

她擡頭，驚呼哽在喉頭。

也就一眨眼的光景，卡爾薩斯就又變了一副模樣。黑發中伸出惡魔的尖角，紅眸愈加熠熠生輝，瞳仁邊緣多了一圈亮到瘆人的金色。最引人註目的卻是他身後展開的純黑羽翼，輕輕扇動間就帶著卡爾薩斯連同奈莉升上半空。

他們旋轉著向大廳吊頂縱深處上升。

奈莉下意識地攀住了卡爾薩斯的脖子。托在她腰際和膝蓋下的雙手始終很穩，淡涼的溫度漸漸透過並不厚重的衣料，趁她片刻的慌亂鉆進心房，激起酸澀的悸動。但這心緒的起伏很快被奈莉克制住了，她微微仰頭看向近在咫尺的魔王。

昏暗的天光穿過重重紅雲和吊頂的彩色玻璃而來，為他的五官描摹上恰到好處的明暗變化。四周有細微的塵埃在起舞盤旋，那狂亂的姿態都不及卡爾薩斯紅眸中熱度的萬分之一。

這感情太熾熱太沈重，反而令奈莉心驚。

她垂頭，將已然在舌尖的疑問咽了下去。

他們就這樣毫發無傷地穿過吊頂最高處，猛然置身於魔窟尖塔之上。

高處的空氣都裹挾著寒意，一陣風強吹來，卡爾薩斯的披風獵獵作響，宛如舞風的旗幟。

卡爾薩斯輕巧地在塔尖上站穩，一派平靜自若。他垂眸看向奈莉，輕聲重覆：“不要怕，”頓了頓，他的聲音愈發低了些，“我在。”

奈莉並不怕高，在短暫的驚駭過後開始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。

這的確是個俯瞰的好地方。舉目所及，魔窟背後的山川雪頂閃耀著光輝，直綿延到視線盡頭；另一邊魔城外的房屋密密麻麻排布開去，更遠處的河流彎彎繞繞，河谷中隱約有一座座城堡和修道院。越遠離魔城，地貌就愈發平緩青翠，奈莉甚至疑心自己看到了王都的偉岸宮殿。

在此眺望，維爾德亞的面貌顯露無疑。

這是奈莉第一次在系統地圖外見識到維爾德亞大陸的模樣。這雄奇景觀實在太有沖擊力，她呆楞地看了好久，才訥訥地說：“再遠處，真的就是海岸了嗎？”

“嗯。這就是維爾德亞。”

奈莉擡眼，看進對方因現出惡魔原形而有些妖冶的紅眸，語氣有些飄忽：“卡爾喜歡這景色？”

卡爾薩斯卻像被這話語刺了一記，眨眨眼便偏過頭去。沈默半晌，他才淡漠地回答：“不。”

奈莉被他這簡簡單單一個字噎住，便索性不開口。她在心裏覺得自己荒謬：既然是立志毀滅維爾德亞的魔王，怎麽可能會喜歡這片土地？她也真是笨到家了。

她無言地轉而審視起魔窟的全貌：和所有堡壘一樣，魔窟大體就是一圈比鄰的塔樓和幕墻，與外界僅以吊橋和高高的臺階相連。東西兩座高塔間錯落分布了稍低矮些的三座平頂箭塔，那裏應當就是花園，郁郁蔥蔥。

奈莉的房間面朝北面山谷，這是她首次見到中庭。庭院正中中矗立了一座禮拜堂一般的尖頂建築，卻不知是什麽用途。

卡爾薩斯順著奈莉的視線望過去，目光在中庭定住了。風撥亂了他的額發，在發絲的遮掩裏他的眼神便顯得有些陰郁。

他沈默地扇動羽翼，蹭著低雲的邊際向幕墻連接的一座圓形箭塔縱去。

這一縱落差略大。

奈莉低呼一聲，不由自主向卡爾薩斯胸口靠得更近。

這是一個更為空曠的露臺，正中只有一桌茶點與兩把藤椅。

奈莉有些遲疑地坐下來，環顧四周壯闊的山河，最後不得不將視線掉轉回推到面前的紅茶，手心微微發汗。

這茶，她到底喝還是不喝？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